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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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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第二天一早,徐謹一開門便見著寧珵等在門外,不知什麽時候就來了。寧珵向先生問過安,轉向慎洛,慎洛卻平靜地移開了視線。

“洛兒,頭發······”有一縷頭發沒整好,寧珵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打理一下,慎洛卻往旁邊一躲:“不勞煩兄長,我自己來。”

“洛兒······”

卻不想慎洛在他面前彎腰行了個禮,鄭重道:“昨日是洛兒不懂事,望兄長不要見怪。”

寧珵懸在半空的手輕微一抖,隨後不動聲色地收回,他沒有回任何話,只是覺得,洛兒似乎一夜之間,就長大了。

聯姻的事還沒有談妥,得等占蔔結果。寧珵日日絞盡腦汁地想要如何同父親和先生坦白,好幾次想找慎洛商量,可是慎洛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他,他一點辦法也沒有。

幾日後,寧府來人,帶來了占蔔結果。徐謹問:“如何?”

慎洛就坐在旁邊,寧珵眼神劃過去,輕聲開口:“吉。”

“那便好,剩下的事就讓你父親與你師叔談吧。”

寧珵沒法拒絕,更何況現在慎洛已是一副要與他劃清界限的模樣,他不知此刻在先生面前提起會如何,最終只能應是。

回了房,寧珵在書桌前坐下,提筆落字:父親······筆下得太重,不能要了。寧珵揉掉一張紙,再次提筆,可是這回墨又沾到別處,他心煩意亂地廢了好幾張紙,最後終於寫出一封像樣的信,封好,著人送回家裏。

這段時間慎洛一直宿在師父房裏,仿佛回到了小時候,只是徐謹也真感覺到了這個孩子要長大了。他找出了徐謹當年親手繪的地圖,寫的文章,給自己規劃好了周游的路線。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,一個出發的時機。今日他聽見寧珵說吉,便知道時機到了。

“真要走?”

慎洛笑:“這都多少天了,我還能逗您玩不成?”

徐謹嘆氣:“洛兒,你實話告訴我,是不是在同你兄長鬥氣?”

慎洛收拾東西的手一頓:“哪能啊?您見過我同兄長鬥氣這麽兇?都要離家出走了。我不告訴兄長,是不想打亂他準備婚事。”

徐謹滿腹說不上來的疑惑,這樣的洛兒,對他來說,實在是太陌生了。可是他知道,以洛兒的聰慧,若真是要瞞什麽,他也是看不出來的。

“四年,”徐謹最後道,“最多四年,一定要回來。”

慎洛扯出一個僵硬的笑:“怎麽?兄長是四年以後成婚嗎?讓我回來看他娶妻?”

“不是,四年之後,你要加冠,師父連字都為你想好了。”

一陣酸澀湧上鼻頭,慎洛忽然一點也不想離開,寧珵娶他的妻好了,為什麽他要離開師父?可是這樣的想法不過一瞬,慎洛點點頭:“洛兒盡量。”

“去同你兄長道個別?”

盛夏的日頭出來得早,寅正時分,晨光熹微,燭火都已滅了,慎洛朝寧珵的房走去。瑩澈來的前一晚,他們還宿在一起,抵足而眠,但那天之後,他們就在沒有躺在一張床上過了。

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晚,大概舍不得睡吧。

很輕的“吱呀”聲,慎洛小心翼翼地推開寧珵的房門,他走過去,蹲在寧珵的床邊。

寧珵喜歡側睡,臉朝著外面,慎洛同他睡在一起的時候,總要費力地把他扳過來,但每天早上起來,還是發現兄長背朝著自己。

慎洛伸出手,食指輕輕刮著寧珵的眉毛,就像他們去打獵那次,他醒得早,便這樣摸兄長的眉毛,動作裏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。

“兄長,哥哥,我就要走了,我不會攔著你娶妻,也不願意看見你為難,就當是,做了一場夢吧。”慎洛聲音很低,幾乎聽不見。

“娶瑩澈好過娶別人,至少我很放心。你也不必擔心我,我十六歲了,可以一個人出門了。”

“等我回來,你就有孩子了,也不會記得我們做過的荒唐事。”哭腔抑制不住,慎洛頓了下,想控制住自己,“但是,我會記得,記得我同哥哥一起長大。”

只是,我就要自己變老了。

慎洛跪下來,湊過頭,在寧珵臉上落下一個幾乎沒有痕跡的吻。

徐謹給慎洛打點好行囊,看著他上馬,又叮囑了幾番。慎洛道過別,拉動韁繩,馬蹄踏在青石板上,格外清脆。

慎洛終究是舍不得師父,一步三回頭,看著師父始終站在宅院門口,沒有回去。

今夜別君無一語,但看堂上有衰顏。

房裏,寧珵緩緩睜開了眼睛。那封信送出去之後,他就沒敢睡,閉著眼睛一整晚。

洛兒走了也好,這些事本就該由他自己解決的。

清晨,徐謹尚未來得及同他解釋慎洛的事,寧府便來人了。

“侯爺請大公子立即回府。”

看著空空的院子,寧珵不由得怔住啦,怎麽?沒打算打他嗎?

“侯爺讓公子進去。”侍候了幾十年的老管家輕聲道。

寧珵面朝小院門,抿了抿唇,他還從沒進過這個小院,他父親起居的地方。這麽多年了,他始終沒想明白,為什麽他一出生就被剝奪了在父親懷裏成長的機會,當然,他的父親也從未告訴他。

沒想到,他第一次踏進這個小院,竟然是為著那樣一件駭人聽聞的違反倫常的事。

他可是雲水城人人交口稱讚的寧公子,知禮懂事,結果卻做出這樣的事。

寧珵並不怎麽害怕,如常走進院子,果然就看見父親坐在廊下的椅子上,手上抓著一團東西,面沈如水。

至於刑凳棍棒,自然是早備好的。

寧珵破天荒地沒有遠遠行禮,反而走到父親跟前,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跪下,低低地喚:“父親。”

他沒有說寧珵拜見父親,只是喚了一聲,那兩個字裏滿含著卑微的期待,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抓住父親的衣角,哭著說他的委屈。

但是寧欽立自然是聽不出來的,他只是咬著後槽牙,將手中一團狠狠砸向寧珵的胸口,而後從齒間蹦出一個字:“讀!”

對於父親的怒火,寧珵做好了準備,紙團砸出來的瞬間他便知道那是什麽。但是他沒有撿,仍是直挺挺地跪著,口齒清晰:“既然父親已經看過,便不必念。”

寧欽立冷笑一聲:“好得很!我送你入徐門,是為了讓你讀書知禮,經世濟民,你幹的什麽?人倫教化,你都給吃了?!還是說徐謹就是這樣教的你們?!”

“父親!”寧珵毫不猶豫地叫出聲,此事確是他有錯,但他絕不容許任何人說先生一句不是,哪怕是父親也不行,“千錯萬錯,都是寧珵一人之責,望父親明察,不要錯怪先生和洛兒。”

“真是兄弟情深,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維護他。”

“洛兒只有我一個兄長,我自然是要維護他的。”哪怕他頭也不回地走了,即使他一生也不再回來,他仍然是我的洛兒。

“你還知道你是他的兄長,你們幹的是兄弟幹的事情嗎?”

“父親,情之所鐘,身不由己。”

“啪”,回應他的是一個極其響亮的耳光,寧珵被這一巴掌扇得跪不住,趴倒在地,面前是父親高大的身影,像山一樣沈重地壓下。寧珵不敢碰臉,只是舌頭轉一圈,知道口腔裏頭嫩肉磕破了,血腥味漸漸擴散開來。

“不知廉恥!”

這就是寧珵得到的對這段感情最直接的判語。

寧珵緩了一會兒,又跪好來。寧欽立重新坐回位置上,氣惱不已,卻又想起徐謹同他說過的話,叫他別總是那麽重地打孩子,每次挨他一頓教訓,寧珵都好久下不來床。

“這件事我也不想聲張不想追究,所幸你沒有釀成大禍,今日你說句話,說從此以後再沒有這樣的事,我便不打你了。”

寧珵何嘗不知道這是父親在讓步?若是放到從前,恐怕一進來就是家法上身,哪還有時間說這麽多?可是他不是不珍惜父親的退讓,也不是不想要父親的疼愛,只是這一切,不能以洛兒作為代價。

“父親,信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,我要同徐氏退婚,除了洛兒,我不能與其他人共度一生。”

我僅有一次的一生。

寧欽立被他氣得腦袋“突突”地震,他閉著眼睛,揉著太陽穴,咬牙切齒道:“改口!”

“對不起,我不能。”

寧欽立睜開眼睛,陰惻惻地看著他:“很好。”看了許久,仿佛是在下定決心是的,而後朝下面的人道:“打到他改口為止。”

寧珵渾身一顫,隨後俯身,朝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,便回身走到廊外,不等催促,自覺趴到刑凳上。

他不僅做好了挨打的準備,也做好了丟掉這一條性命的準備。

刑凳上有一股木頭的味道,直往他鼻子裏鉆。寧珵趴刑凳挨打的次數不少,但是他好奇怪,為什麽從前都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,嗅覺突然敏銳起來,是因為他不再擔心責罰了嗎?還是因為他連死都不怕了?

寧欽立不想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,因而沒請家法藤杖,直接用的一根類似刑杖的板子。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頓打會比家法好挨,第一下板子攜風落下的時候寧珵猛地摳住了刑凳邊緣,臀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後腦一空,冷汗直冒,渾身顫抖不已。

屈打成招,寧珵腦子裏第一時間反應出這麽個詞來,可是他已經全招了,父親卻希望他改口供,翻案。

“啪”一聲,刑杖重重落下,寧珵忍不住從齒縫間漏出了點悶哼,好奇怪,為什麽這麽重的板子打下來,聲音會這樣響亮。

他想,是不是板子已經把他的嗅覺和聽覺都給打出體外了,他聞到越來越清晰的木頭味,聽到越來越響亮的責打聲,只是眼前一下比一下花了。

板子不停落下,沒有人唱數,寧珵也數不過來,大概在第五六下的時候,他的腦子便不清醒了,他只能依靠本能,死死地攀住刑凳,直到短短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木頭縫裏。

“呃啊······”耐力已經到了極限,寧珵被打出了呼痛聲,他不是不願意大喊大叫,他只是沒有力氣了。

寧珵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,就跟初夏時分的草木似的,挺秀清新,但是此刻,身後已染了一片暗紅,而且仍在不斷擴散開來。

寧欽立看著面如白紙,冷汗直流,攀著刑凳的雙手青筋暴起,卻沒有一點要改口的意思,怒火中燒,也不叫停,自己扭頭進屋裏去了。

坐在屋裏看不見外頭的景象,只能聽見厚重的板子砸在肉上的聲音極有規律地響著,而寧珵的聲音,許是太微弱了,沒能傳到他耳朵裏。

寧欽立煩躁地閉上眼睛,腦海裏卻清晰地浮現出寧珵受罰的景象,板子高高揮起,重重落下,分明只打了臀,他卻全身都猛地一震。冷汗浸濕了他的黑發,他的頭發從兩邊垂下來,板子每落一下,他的頭發也跟著晃。

他還沒有束發。

寧欽立忽然起身,發瘋一般將桌上的物件一掃,“劈裏啪啦”的,碎了一地。

老管家不敢進去,只在門檻外輕聲喚:“侯爺?”

寧欽立大步出來,吼道:“別打了!”

舉起的板子在落下的那一刻止住了。寧珵意識不清,全身都痛到麻木,根本沒發現板子已經停了,直到寧欽立站在他面前,擡起他毫無血色的臉:“你知錯沒有?”

冷汗匯成了水線,灌進眼睛裏,寧珵漸漸找回了一點意識,他睜開刺痛的雙眼,看著父親,嘴唇翕動,艱難地喘息著:“為情,不,不能算錯。”

寧欽立瞳孔皺縮,他第一次覺得他的兒子像他,他們都固執得不像話。

“寧珵,是我過去太縱容你了。”寧欽立冷聲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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